(观前提示,序章为代入以及氛围感,故意使用第一人称。女主序章结束才会成为黑莲花。)
十岁那年,我才知道自己不是猎户的女儿。但在那之前,山林就是我的归处。春挖笋,冬捡柴,穿兽皮、啃菌子,睡柴棚边的土炕,挨饿受冻是常事。
曾以为,我要等到嫁人才能改变命运,可一想到村口那个瘸子娶童养媳,我就明白嫁人根本改变不了什幺。
直到那日,一封信、一辆马车,把我从泥地里拎起来,扔进天子脚下的朱门绣户。
马车上下来的人给我读信,说我是国公府的三小姐,虽不知国公府是什幺地方,但我仍高兴极了。
往后,我可以有自己的名字,不用再被叫“喂、小崽子”,我能穿又亮又软的衣裳。我有祖母,有娘亲,有哥哥、姐姐,还有一些从不敢想的好日子。
暮春时节,山风还带着寒意,临走前我回望那片山林,生怕它会追上来。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出林子,载着我奔向一个叫“长安”的地方。车轮辚辚碾过青石路,一路颠簸,不知走了几日,终于在一座朱门高墙前停下。
帘子一掀,我刚探出头,管事刘嬷嬷已快步走来,唤了我一声“小姐”,扶着我下了车。
这里便是长安,这里就是谢家。
我跟着仆从们穿过垂花门。所见之处,檐牙高啄,廊腰缦回,九曲十八转,绕得我头晕目眩。檐下昏昏,垂着一盏缀金藤饰的纱灯,明灭不定,像瞧着我笑。灯很美,路很净,连风都是香的。我垂头快走,怕多看一眼,就会走错脚步。
又穿过一道月洞门时,但见一位红衣少年郎,腰佩黑刀,臂缀金钏,行步间琅琅一响。
“哟,刘嬷嬷,这丫头新买的?看这灰头土脸的样儿,像山沟里刨的土豆——”少年的话戛然而止。
刘嬷嬷似早料他口无遮拦,抢在话出口前一步,躬身拦下,“燕小公子慎言,这是府里刚寻回来的三小姐,老夫人心头肉似的惦记着,您可仔细说话。”
那少年似笑非笑,慢慢地咀嚼着那三个字:“三、小、姐?我只知道二小姐,眉心有朱砂痣那位。”
我鼓起勇气擡头,正对上他打量的目光,见那位少年郎眉骨高耸,五官凌厉,带着几分不属于中原的异貌。那双茶色的眼映着日光,潋滟生辉,却冷然凝睇着我。
“我倒是从不知,谢家还有三小姐?可别哪天又多出个四小姐来,”燕小公子俯下身,忽而一笑,说得含糊不清:“谢三小姐,原来是……这副模样。”
我垂下眼,竟生出一种错觉,觉得鞋头处仿佛破了洞,曝在天光之下。并不是真有破处,而是在这雕梁画栋之间,我竟没有藏身之处。
刘嬷嬷见状,挡在我身前:“燕小公子,三小姐舟车劳顿,还是先让她歇歇罢。”
躲在嬷嬷身后,我面前是他打量的目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揶揄。一时没忍住,我偏头瞪他一眼,又飞快别开眼。虽不能回嘴,但我不想一直缩着。
脸上分明没有灰,我仍故意抹了把脸,“真抱歉没照你喜欢的样子长,下次我记得披金戴银再给你瞧。”
燕小公子看到这一幕,忽地轻笑出声,似被逗乐了。
“倒有点脾气。”燕小公子抱臂而立,语气懒洋洋的:“是我失礼了,三、妹、妹。”
刘嬷嬷不曾多言,沉下脸,快步前行,匆匆将我引入廊后,生怕我再多听一言。我赶忙跟着她,长廊曲折,像怎幺都走不到尽头。
许是自尊心的缘故,我憋不住开口,“那个、燕公子。”
“三小姐,听嬷嬷一句,那小祖宗,你万万别跟他争。”刘嬷嬷扯着我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燕家这位小爷,是咱们老太太嫡亲的外孙,打小就跟世子爷一处厮混,老夫人最是拿他没法子。”
我连连点头,没有歇息,一路直往上房走去。推开门,我便见一衣着华贵的美妇扑身而来,双臂死死箍住我。
贵妇人脸贴在我肩上,声音在我耳边一声声颤着:“那户人家……怎忍心做出那种事?我醒来时便觉那孩不像,可她们说是我的,我信了十年啊……”
我僵在当场,不敢动弹,可她抱得太紧了,令我几乎喘不过气,只能闻到她身上香香的,像晒过的干净衣裳,不带一点腥气,那味道,和我记忆中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看起来那幺干净、那幺好……
我有朝一日,也能变成这样的人吗?
而她,是我的母亲吧?
我沉在那个拥抱里,一时说不出话。
刘嬷嬷在门口站了片刻,见贵妇人情绪稍缓,轻声道:“那年叛军破了东都,府上跟着圣人避走巴蜀。途中夜宿山林,夫人正好临盆,只得在山里一户猎户家借宿。”
“偏那猎户的婆娘也临产。两个娃娃前后脚生下,夫人却因难产昏迷……那婆娘竟起了歹心,掉了包。接生的老妇人虽察觉不对,却被猎户持刀威胁,不敢作声。夫人醒来,看那婴儿眉眼不似自己,也只能信了旁人之言。”
我想起过年时,哥姐们都有新衣裳,我的却是拆了旧布缝补的。村里人总说我不是那家的种。
原来,他们都说对了。
刘嬷嬷顿顿,继续说道:“那接生婆疯疯癫癫了几年,整日念叨‘贵人家的孩子被换了’。村里人笑她是个疯子。可她孙子记了几句话,后来……在酒楼喝醉了,说漏了嘴,被个识得地名的掌柜听了去。掌柜也是多嘴,把这话带了出去,绕来绕去,竟真传到了老夫人耳里。”
“老夫人起初没信,但想起夫人说过孩子长得不像,便立刻命人去山里查——”
“这一查,才查出咱们三姑娘的下落。”
谢夫人听完,又抱紧我,哽咽着:“为娘竟让你受了这幺多苦……”
我听着这些,心乱如麻。
按理说,我该高兴才对,从此不用啃干馍,不会动辄挨打,富贵人家肯定会给我新生活的吧?但不知为何,我脑海中偏偏浮现的,是燕小公子那双茶色的眼,和他说的那些话。
那个与我交换身份的女孩,如今又在哪里?
我不敢问母亲,生怕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倏地,门外传来几声轻叩,有嬷嬷禀道:“夫人,老夫人请三小姐去前厅一叙,还说……让世子一道陪着。”
闻言,母亲松开我,怕惊着什幺易碎的东西,拭去泪水:“是该带你去见祖母了。谢家礼重,你莫乱说话,莫乱行礼。”我刚想开口应声,嬷嬷已牵起我,快步往前厅去了。
我不知道的是,在那雕花屏风之后,除了谢家的祖母外,还有一个命中注定绕不开的人在等我。
他叫谢言玉,是我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