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航路 但克苏鲁 ②

今晚的夜风,异常的宁静。

雷德佛斯号破开漆黑的海面,稳稳地航行着,水波拍打着船身,带来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晕眩。

你睡的并不安稳,夜里断断续续地发着低烧,在昏沉与清醒之间来回浮沉,意识犹如吸收了过多海水的棉絮、鼓胀而沉重。

隐约地,你听见了脚步声。

你缓缓睁开眼,眼前浮现出模糊的身影,是那群救起你的海贼。他们围在床边,有人探身为你调整被子,有人低声交谈,偶尔传来一两声短促的笑声。

……可是。

你眨了眨眼    眼中的世界,忽然缓慢地改变了,像是一张尚未完成的油画被浸到水中,颜料随着水流模糊、扭曲。

那些站在你床边的人,轮廓开始变得怪异起来,他们的脸孔,正悄然崩塌,从人类的模样,一寸寸剥落成另一种模糊、湿润、带着海臭气息的「存在」,他们的影子被灯光拉的很长,脖颈上浮现出不自然的腮缝;手指变得纤细而柔软,仿佛每一根骨骼都被溶解了。

“你醒了啊。”

一名红发海贼低声说着。

他的声音听上去仍是人类的,但字句间,混杂着微微的咕噜声,像是从溺水者破碎的喉咙中渗出的求救。

他的手指轻轻碰触你的额头,冰冷而柔软,如同海里腐烂的水母。

你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像是被什幺黏稠的东西紧紧缠住般,四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缓缓靠近。

木质船舱的墙面似乎也在蠕动,渗出一道道深色的水痕,整个世界变得濡湿、破碎、幽暗。

你的心跳急速加快。

理智在叫喊着:这是幻觉、这是你尚未平复的恐惧在作祟——

但是,空气中,熟悉的气味蔓延开来。

那是「印斯茅斯」的气味。

潮湿、腐败、咸咸的鱼腥味,混杂着某种从深渊中浮出的不可名状的恶臭。

你明白了。

无论你逃到哪里,那份属于「印斯茅斯」的诅咒,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你的血脉之中。

它并未结束。

只是换了一个名字,一张皮囊,一艘船,一片海。

“......mglw\'nafh   fhthagn-ngah   cf\'ayak   \'vulgtmm   vugtlag\'n”

祂你耳边呢喃,语气里带着几乎愉悦的笑意。

你痛苦地闭上眼睛,耳边是波浪声、心跳声,还有无数濡湿、絮语般的低喃。

下一瞬,你再次失去意识,任由黑暗将你重新吞没。

*

——然而,在他们的视角里。

那孩子,自从被救上船以来,便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着低烧,在昏沉与清醒之间挣扎。

即便在沉睡中,也不停地颤抖着,眉间紧紧皱起,唇角时不时溢出痛苦的低喃。

香克斯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你紧紧蜷缩成一团,指尖深深抓着被单,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怎幺会抖成这样。”

本乡皱着眉低声道。

“是做恶梦了吧。”

贝克曼沉声说。

香克斯歪了歪头,轻笑着伸出手,帮你重新盖好被子。

“真是的,我长得真的那幺可怕吗?”

他半开玩笑地说,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红发。

“不至于被我吓晕吧,我可是什幺都还没开始做呢。”

*

没有人能理解,你所见的世界正经历着怎样的变形、腐败、破碎。

也没有人能触及,那深植在血液中的诅咒。

但没关系。

香克斯垂下视线,指尖轻轻划过少女额角滑落的湿发,眼底闪过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柔和。

——不管你从什幺地方逃来,不管你看见了怎样的深渊。

至少现在,这里没有怪物。

只有阳光、海风、和仍未熄灭的希望。

*

再度醒来时,已是白昼。

微弱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洒落,落在你苍白的脸颊上,带来一丝温暖的错觉。

你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普通得近乎陌生的船舱天花板,没有鱼腥味,没有变形,没有从木纹缝隙渗出的深色液体。

只是单纯的,旧旧的木板。

耳边传来了海浪轻拍船身的声音,还有远处模糊的笑声,海贼们的脚步声,偶尔夹杂着嘹亮的鸟鸣。

世界和平常一样。

没有腐败,没有恶臭,没有呢喃。

只是普通的一个早晨而已。

然而,你却不敢放松警惕。

因为你知道,那些东西,并不会真正消失。

它们只是在等,在水面下悄悄地酝酿着,再次撕裂你的认知,淹没你最后一丝自以为是的「人类」之心。

——你甚至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人」。

你微微侧头,看见一旁坐着一个金发的男人。

他单手撑着下巴,闭着眼睛小憩,呼吸平稳而悠长。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打出柔和的影子。

他的身上,没有溃烂的痕迹,也没有腮缝,没有鳞片,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或许,是你的幻觉?

还是,这一切才是幻觉?

你怔怔地盯着他看。

仿佛是察觉到你的目光,本乡醒来了,站起身,朝你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感觉怎幺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声音轻轻地,像是怕吓到你。

你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本乡倒也不急,伸手递来一杯温水。

你僵硬地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他的手时,一阵微妙的颤栗从心脏处扩散开来。

是温暖的。

并不是海底腐败生物那种湿冷、黏腻的触感。

是真实的,温暖的。

你低下头,强迫自己小口小口地喝水。

本乡笑着揉了揉你的头发,像在安慰受惊的小动物。

“慢慢来,没人跟你抢。”他说。

不急。

怎幺可能不急呢?

你心想。

你知道,自己正在异化。

只是这些温柔的人类们,还不知道而已。

你低头,把手藏进被褥底下,偷偷地,摩挲着自己手背的皮肤。

那里应该已经长出鳞片了吧。

你想确认、但又害怕确认。

最终,你婉拒了金发男人提议去吃点东西的建议,小心翼翼地,把脸埋进温暖的被子里。

隔着厚厚的棉布,你听见海风呼啸、船帆猎猎作响的声音。

还有,远方更遥远、更深沉的某种声音。

那是你永远无法逃脱的,血液中的深海召唤。

但至少,此刻,这里,

还有阳光。

还有,像梦一样温柔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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