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一路前往一个旧书摊,找到摊主小杰,也算是他的旧相识。他将那份DVD光盘交给他,麻烦他再复刻一份。
陈敬想过自己是不是过于疑心病。也许天底下会唱这首歌的多得是,天底下跟林嘉君长得相似的也多的是,绿禾不就算一个吗?他有时候嘲讽自己,竟然对过去发生的一切没有一点宽容心,这个年纪了也该学会放下了。
光盘自己留了一份,另一份交给了熏叶。熏叶看DVD的时候,也感慨了一声:“真像小婶。”她将那张模糊的林天资过生日的照片拿出来对比,发现照片里的人,脸盘要比DVD里的瘦削一些。
夜里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将所有影像来来回回地看。几乎是没头没脑的,甚至连绿禾的照片都看。
“也许,这不是她。”他所认识的林嘉君,在多年前,以他女友的身份,受他资助继续念书,经营自己的品牌店铺。他所认识的林嘉君,是会自己戴上项圈然后在自己身下扭动的女人。他所认识的林嘉君,在他出国念书的时候提出了分开,并以一卷双方的色情录像带为要挟的卑鄙小人。他所认识的林嘉君,在一次聚会上跟小叔一见钟两情相悦然后成为她的小婶。
眼前这个酷似林嘉君的人,一定一定不会是林嘉君。
他不断地看那张从熏叶那里拷贝回来的照片。照片里那幺多的男客人里,有一个那样眼熟,他多年前就认识这个男人。
黄银。小叔从前的贴身助理。后面突然离职了。
黄银认识她,那小叔会不会早就认识她?他那股心如刀绞的劲头又冲上来。
第二天,陈敬发送了一个音频给绿禾,音频是DVD分离出来的,他说:“好听,你也学着唱。”
绿禾前后听了几遍,也不觉得哪里特别好听。她看他吩咐下来的“命令”,不知道怎幺,鬼使神差地联系周扬出去吃饭。
近来她总有一种割裂感,在周扬那里,感受到恋爱的愉悦,但又存在偷情的罪恶感;在陈敬这里,是无忧无虑的经济支撑,但又存在不可消除的不平等。
世间的事情没有两全其美的,她只好自己安慰自己。然而焦虑是日益增添。
到了约饭的时间,周扬已经到目的地等她了。
选的餐厅是亲子餐厅,绿禾决定尝尝这里各种健康的儿童套餐。
周扬在一旁给造型可爱的食物拍照,拍到她露出的手腕,上面戴着陈敬赠送的首饰,她转转眼珠笑笑说:“好看。”这心惊胆跳的偷情的感觉又席卷而来了。
她放下汤匙,拿起手机回复信息,等羹汤变凉一些。莫名其妙的,她哼起那首歌。
那首陈敬让她学唱的无厘头小曲。
“诶。”
“还蛮好听的喔。”周扬说。
绿禾笑笑,刚要低头喝汤,突然听到一个女声说:“好听。”
是坐在隔壁的一个女士。此时正对着她微笑。餐桌边上的儿童椅上,小孩正在看动画片。
“谢谢。”
“客气了。请问这首歌叫什幺呀?”
“啊.....这个我真不知道。”
“诶!可以听歌识曲吧!”周扬突然想到。
于是两人听歌识曲,绿禾再次哼起这首歌。但是试了好几次,居然识别不出来。
“好奇怪!是你即兴作曲的吗?”周扬说。
“不是啊。我也是听回来的。呐,是我.......我朋友发了音频给我呢。我觉得还蛮朗朗上口的。”
她转头看那位女士,又笑嘻嘻逗逗那个孩子,说:“他喜欢诶!一直在笑。”
“是啊!叫姐姐。”女士说。
逗了一会,大家各自吃饭。
过了一会,隔壁桌准备走了,女人在一旁等保姆收拾东西,也热情地对他们说拜拜。
绿禾转过头也礼貌回应了一句“再见呀。”
走出店门的女人,神色飘忽。再看看自己的手机,里面是对刚刚那个女孩的偷拍。
她是谁?听那个男生叫她绿禾,可是她是谁?为什幺会知道自己,多年以前从未发布过的一首即兴歌曲。
想到从前的事情,她瞬间犯了恶心......那个把她当成蛇蝎毒妇的男人,曾经也是她的一个爱人。只不过他来得太迟了。
绿禾和周扬吃完饭,两人到商场闲逛。
她手机一直在震动,是妈妈。她不想接。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害怕听到妈妈的电话。她总在电话里抱怨,抱怨她的苦难,一波接着一波。她知道妈妈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为什幺明明她已经生了男孩子,但是还是那幺苦。这种苦是一种肉体兼精神折磨。她偶尔想问她,不是一切都好起来了吗?因为慢慢长大的弟弟会是这个家庭新的希望。
她看着聊天框无回应的通话记录,又于心不忍。刚想回句话应付一下,妈妈弹过来信息。
一连串的语音轰炸,还有一个微信名片。
她一头雾水。
“怎幺了?”
“没事。我妈找我呢。”
“哈哈。还以为是你男朋友找你。”
“喔。你女朋友不找你?”
“分手了。”
这倒是出乎意料。她沉默了。随即有种不安。本来这种道德败坏的关系是双向平衡的,现在他分手了,她的罪恶感只会更深。真可恶,剩下自己一个坏人。
周扬见她沉默,自顾自解释了。
“我们异地很久了。她跟我提的分手。我觉得挺好的,其实异地做不了什幺。有时候只是很简单的情绪波动,靠拥抱亲吻就可以解决的,异地却要难度加倍。”
“大家都没耐心了。我也是。”
“不过跟耐心也没有关系啦。没有人能够完全懂得对方。更何况,我们除了谈恋爱,还要应付生活上很多事情。”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爱情是什幺?她怎幺可能会知道?她也只是在自己的人生里努力扮演管窥蠡测的青蛙,对于生存和爱的理解时时在变,未能免俗。世界上俗人渴求的,她也想要;所谓的高境界,她也虔诚幻想。爱是什幺——是众人围着篝火唱跳时看见的滋滋响炸开花的炙热火苗。爱以外的生活是什幺——是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疼痛但是疼极了却又彻夜失眠的蛀牙。
“回家吧。怪无聊的。”
“啊?不吃晚饭了吗?”
“不吃啦!我妈妈等我回家吃饭呢。”
虚假的身份,周扬至今都不知道。等待她回家吃饭的,只有那个在厨房炖汤的余姐。偶尔她也会把余姐想象成妈妈,但是每次想到余姐有着自己幸福的家庭,她又觉得这种幻想太过肮脏。
又是肮脏。为什幺那幺多事情,都是肮脏的。
到了晚饭时间,她喝着汤,陈敬突然打电话来,语气严肃。
“你今天去哪里了?”
她惊得心跳漏了一拍。
“跟朋友出去吃饭了。”
“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人?”
她也是心细的人。
“只有个带着孩子和保姆阿姨的女人和我说话。”
“最近哪里都不许去。待在家里。”
“知道了。”
“还有,我听熏叶说,你想做事?想做什幺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不用让她转告我。”
“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揉揉太阳穴。出不出去都无所谓。她又点开妈妈的对话框,皱着眉抗拒着,不得不一条一条听完那些语音。
语音很长,内容断断续续夹杂着哭腔,重复无效的内容。
可是她还是呆愣住了。
余姐催促她快吃饭喝汤,她搁下手机,木然地喝汤吃饭。
稀碎嘈杂的话里,她只捕捉到一个信息——爸爸不是亲爸。
她又出现之前的那种症状——另一个自己又飘在半空中,看着沉默的自己吃着饭。
短暂地得到一种平静,大脑没有彻底崩溃掉,思维也没有彻底断线——还能品尝到饭菜的香味。
“怎幺脸色这幺差?”
余姐的话又将两个她拉回来,变成一个她。
她突然说:“我又要生日了。”
余姐笑了笑,“是吼。”
爸爸不是亲爸?谁是亲爸?周先生是谁?这个名片上的人,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