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

罗浮玉看着他折桂的举动,勾起了嘴角,笑声像檐角的铜铃撞碎天边圆月。

“你倒是会另辟蹊径,不去拜文昌魁星,选择来蟾宫折桂啊.....”

罗浮玉与云虬洞的结缘,得追溯回罗母早产那天。

在医生给出“很难活到春天”的诊断后,罗老爷子给她取了一个“玄乙”的小字,意在祈祷自己孙女的生机能像燕子一样,衔着春意到来。

元旦时全家循例到云虬洞祈福,遇上了云游归来的道人静虚子,他给罗浮玉批了命。

亢龙有悔,慧极必殇。

后来在大年初一的凌晨,罗家就把她送到云虬洞,拜入静虚子门下,又在后山出资专门为她建造了宫室,名为“蟾宫”,这一住就是十七年。

静虚子说她智多近妖,自五岁起罗浮玉就跟随青岩师叔学习同龄人在外面学校里的课程。

青岩从前也是禾城大户人家的千金,留学归来为摆脱家族控制摆布,离家出走投奔了云虬洞,做了静虚子的小师妹。

虽然罗浮玉名义上的师父是静虚子,但是打小跟着青岩师叔上课,也和她更熟稔些。

师父师叔他们或闭关或云游,前殿善信众多、香火过旺时,其他几位长老道人也是不允许罗浮玉在蟾宫躲懒的,只不过十次里有八九次罗浮玉都是打发了师弟程择善替她前去解签卜算、打扫殿宇。

其实眼前的少年并不是第一个误入蟾宫的人,只是大多数人在连廊处就会被来往道童劝阻,像他这样直入腹地的外客倒是第一个。

高挚正不解她的那句“蟾宫折桂”,视线落到她身后气势恢宏的殿宇。

金色的瓦片在暮色中闪耀着光芒,只见那牌匾上笔走游龙“蟾宫”两个大字,高挚瞬间理解了少女那句调侃。

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的桂花枝桠在指尖微微颤抖。

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这些年来,高挚一直都生活在阴影里,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学会的隐忍,可即便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在眼前少女的注视下有些无所适从。

罗浮玉带着一丝戏谑轻笑的声音像丝线般缠绕在他耳畔,她的目光算不上锐利,口气也远不至恶劣,但莫名让他内心泛起了涟漪。

高挚感觉脸颊的温度蹭蹭往上窜,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像擂鼓一般,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本就寡言少语,此刻他更不知道该说什幺才能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笨拙。

高挚微微低着头,眼睫遮掩住眼底的慌乱。

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树皮,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细微纹理,试图以此来平复此刻突如其来的窘迫。

偏殿大门暗响,伴随着一阵铃声,道童举着小灵通碎步而出。

罗浮玉也不顾外人在场直接接通,道袍后摆的金线在阴翳里明明灭灭。

\".....吃回扣?那就让市场部总监去吴城查那批缂丝,查不明白就让他和二叔一起留在那里陪老师傅们养老。\"

罗浮玉这边刚吩咐完,另一个道童捧着一盏油灯小跑着奔来:\"大小姐,三老爷又派人来问蚕室的事...\"

话没说完,见到高挚的时候惊得小道童赶紧把剩余的话咽下去。

罗浮玉就着道童的手漫不经心拨弄灯芯,火舌突然蹿起半尺高:\"跟他说,再提蚕室,我就把他和他情妇的宝贝女儿送去缅甸收生丝。\"

道童点头称是后转身往回走。

道袍广袖拂过灯盏,罗浮玉瞥见少年盯着她身后的长命灯看入迷了,打了一个响指让他回神。

一闪而过,高挚看见她的手腕内侧有道朱砂色的咒文。

\"这位善信,恕我无法继续招待.......但你今日折了我的桂花,来日必定高中。\"

罗浮玉不再看他,转身回到殿内,在圈椅坐下重新握笔书写着什幺.

高挚未发一言,默默地将手中的桂枝插进腰间的口袋,动作轻缓而克制。

离开这座蟾宫前,高挚最后一次回头,望见少女的影子投在描金屏风上,纤细脖颈后浮着团黑雾似的发髻。

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哼童谣,词调是兰城最古老的采桑曲。

山道上的桂花香突然浓得呛人,更远处传来高家人找他的呼声,此起彼伏像催命的梆子。

后来高挚总在深夜想起这个场景,雨幕中的殿宇像浮在雾里的蜃楼,少女道袍上的星斗纹样随着批阅文件的动作起伏,坐在高台,仿佛古代执掌隐秘的权柄的帝王。

青铜灯树上的长明火昼夜不熄,他在很多年后才明白,那簇火苗早在那天就种进了他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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