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同步在镜文学连载中※※
「登、咚~登登。」
钟声从校园广播器里响起,一如既往地没情绪、没表情,只机械地将人推往上课与放学的时间点。空气在钟声落下的瞬间凝固,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吸进鼻腔的是粉笔灰的涩味及午后阳光晒出的、混杂着汗意的尘埃气息。
我揹著书包走在回家路上。风有些凉,像薄纱拂过皮肤,却穿不透包裹着我的那层黏稠闷热。身体像被整天被封在塑胶袋里,鞋袜早已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潮气,贴在脚底––每一步都像被什么黏住了。
我脚趾微微一动,袜子边缘摩擦着皮肤––温热、潮湿,有种难以对人说的熟悉感。
鞋垫边缘翘起来,摩擦着脚掌,痒痒的、有点麻,不是痛,是一种积压整天的烦闷,闷得让人想找个出口。每一步,湿透的袜子都发出细微的、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的「咕啾」声,像某种隐秘的叹息,在寂静的回家路上被无限放大。这种感觉,别人可能觉得脏、不舒服,但我却忍不住注意,甚至不太讨厌它。
衬衫黏在背上像湿布。每走一步,衣料就拉扯皮肤,从肩膀、腰际到大腿内侧,每一处都像在提醒我:「你今天过得并不好。」全身如同被无形的线吊着,只想快点逃离这条路––却又无处可去。
今天考砸了。老师看我的眼神像刀,划过就走。同学们也没说什么话,但几个人走过时,刚刚好撞了我肩膀一下。那种「不小心」太精准,精准到让我连回瞪都不敢,只能低头假装没事。
那时,教室的空气嗡嗡作响,是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是桌椅挪动的吱呀声,是压低嗓门的窃窃私语和偶尔爆发的哄笑。声音像混浊的潮水,不断涌来,拍打着我的耳膜,而我却像沉在海底的一块石头,被那些声响包裹着、推挤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感到一种真空般的死寂在体内蔓延。
我低着头,视线下意识落到地上每个人鞋子擦过的痕迹。那些鞋底印、鞋尖的角度、还有鞋帮上偶尔露出的一截袜子边缘,或是更深处,运动鞋网下隐约透出的脚踝轮廓。我不该看,但眼睛还是自己留住了。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在那些喧嚣和压力将我淹没时,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锚定这些地方。它们成了我沉默世界里唯一被允许的、隐秘的风景。
不能说、也不想让人知道,但那样的注意力早已变成了一种习惯,像呼吸一样不经意,也像呼吸一样无法停止。
我看见地上一颗小石子,静静地躺在柏油路上,好像在等人去踩它。我没多想,擡脚就踢了出去。
石子打在路边的垃圾桶上,「咚」一声,不大但很实在。
那声音像什么命中什么一样,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不是真的开心,只是––像替自己出了一口气。
我走近垃圾桶,伸手推了一下。它晃了几下,但没有倒。我没有再推第二次。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砰!」像是重脚踢进什么厚实的垫子,那声音如此饱满有力,像一颗石头投入我心如死水的静默里,激起了突兀的涟漪。
我转头看去,是一间「锻境跆拳道馆」。
透过馆外的大片玻璃,能看到里头红蓝垫子拼成的方格,红圈在外,框住了内圈的蓝,在灯光下有些反光。
「砰!哈!」声音透过玻璃,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撞击着我的鼓膜。每一次踢击,每一次呐喊,都像一把锤子,敲打在我沉默的外壳上。
我盯着那几双脚……跑动时的重心变化牵引着小腿肌肉的线条、踢击时足弓紧绷出的优美弧度,像拉满的弓、落地时脚跟微微弹起展现的韧性……那是一种纯粹的力量与控制的美感,带着汗水蒸腾的热度,赤裸而坦荡。
看起来扎实又稳。那不是色情,那更像是一种……干净的、被汗水浸透的生命力,赤裸地踩在垫子上,每一步都踏实地发出声响,是我渴望却无法拥有的坦率。
只是……有点吸引我。
不,是非常吸引我。像飞蛾被不该靠近的光灼伤,却无法移开视线。
他们口中炸出的「哈!」声,仿佛带着灼热的气息,穿透玻璃,烫得我指尖发麻。我站在玻璃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贪婪的视线在无声地游走。
玻璃上映出的倒影……模糊、苍白,像水中的幻影,被馆内迸发的光与声扭曲得面目全非。我低下头,转身离开。
身后的踢打声和呐喊,像投入深井的石子,在胸腔里激起空洞的回响,最终又被那层湿热的、塑胶袋般的空气紧紧捂住,闷在心底,化作一片更深的沉寂。
那里,是不属于我的世界。我知道。
因为我连喊出真实欲望的勇气都没有。
我是顾隐,二十岁,今年大一,把过瘾藏在心里面顾好。
––哪怕那过隐的形状,是一双踏裂静默的脚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