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足”二字,于管昭野而言,仿若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她感觉,自打落地伊始,便身陷一场又一场的厄难之中。
襁褓中的女婴,被早年外出务工的年轻父母抛给年迈的祖辈照料,甚至从呱呱坠地到被托付给老人,都未能好好地吃上几口母乳。
连人生之初,最基本的口腹之欲都无法得到满足,幸福这个词,对她而言,更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
而此刻,面对都云舒隔着手机屏幕发来的那句简单的“睡觉”指令,不知为何,等她回过神来时,鼻尖却忍不住泛起酸涩。
都云舒……算不算是对自己有好感?或者说,是不是已经默认了自己的存在呢?
尤其是后知后觉地,在和朋友的闲聊中被点出都云舒睡前最后发来的表情包,实际含义是带着撒娇意味的“贴贴”时,管昭野觉得自己简直要发疯了。明明已是夜半三更,却精神奕奕,甚至涌起一股立刻冲到公司楼下,守株待兔的冲动。
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如春水般温柔地荡涤在她的心田。管昭野隐隐感觉,在这个世间摸爬滚打近二十六年的漫长时光里,终于迎来了一次机会,可以鼓起勇气向遥不可及的幸福尝试靠近。
可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人心。
仿佛是对她刚刚萌生出的那点对幸福小小的觊觎之心的惩戒,她又一次被拽入梦魇,整晚都被生离死别的噩梦所缠绕,不得安宁。
清晨,都云舒因为头一晚和隔壁组的同事聊得太晚,没能准时起床,只好简单地束了个低马尾,穿着件青色的衬衫搭配束腰牛仔裤,匆匆结束早妆之后,便架上眼镜出了门。
周五早上的通勤道路,相较于魔鬼般的周一,倒也并不堵塞,一路畅通无阻。停好车,去往打卡的路途上,也没有撞见其他同事。好不容易卡着时间节点前完成签到,却在拐角处,猝不及防地差点撞上人。
“姐姐,早上好。”
好巧不巧,这个人,正是差点害得都云舒迟到的罪魁祸首——管昭野。
“早上好。”
都云舒轻咳两声,强压下想要不受控扬起的笑意,本想刻意板着脸用一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和对方打个招呼,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那一抹化不开的低落情绪,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关切地问:“怎幺了吗?发生什幺事了?”
管昭野擡起头,眼眶微红,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委屈:“昨晚做噩梦了,早上哭醒的,我好难过……姐姐,你能不能抱抱我?”
原本,都云舒还想着借着对方熬夜这件事,好好地训斥管昭野一番,让她长长记性,别再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给人当ATM机。谁知,话还没出口,就听闻对方做了一夜的噩梦,还哭醒了。
一下子,都云舒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对方那些曾经的有的没的?那些责备的话语,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担忧和心疼。
她连忙摆出尽可能显得温柔的安抚姿态,将管昭野圈禁入怀,感受到对方微微打颤的身体,忍不住收紧双臂,仿佛要将明明比她体格强健上许多的人揉进骨血,又好笑又好气地说道:“好啦,都这幺大的人了,怎幺还会被噩梦吓到哭鼻子?羞不羞?”
管昭野未曾料到对方真的会给出拥抱,当鼻尖被对方身上那股干净又清冽的洗衣液香气所萦绕,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了一般,无法自已地剧烈跳动起来。她贪婪地呼吸着,想要将这股令人安心的气息深深地永久地镌刻进肺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内心那份长久以来的不安与惶恐。
都云舒的怀抱温暖而有力,更像安宁的港湾,让她忍不住想要永远沉溺其中,可尚未等她细品这份难得的温存,都云舒便已松开了怀抱,快得几乎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抽离。
骤然失去那温暖的包围,管昭野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怅然若失。她擡起头,偷偷地觑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却发现都云舒已经恢复了往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管昭野不由倍感失落。或许,都云舒刚才的拥抱,只是出于安慰和同情,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含义吧?
她在心下暗自苦笑了,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期待更多。她渴望得到都云舒的认可,渴望得到都云舒的关怀,渴望能和她一起,摆脱过往的劫难和阴影,能像个平凡的普通人一样简单而幸福的活着。
但她也明白,这一切,都需要她自己去努力争取。想到这里,管昭野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中的失落感压下去,对着都云舒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刚要开口道谢,却被自身后传来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打断。
“唉,小都,你什幺时候和小管已经这幺熟了?”来人是都云舒的组长,恰巧路过,刚才两人相拥的一幕,毫无遗漏地落入了她眼中。
都云舒暗叹了口气,之所以早早松开怀抱,正是因为瞥见了自己组的组长正走过来。
“还不是之前下班的时候,小管踩了我一脚,所以就认识了。”都云舒淡淡笑着回复组长的问话。
听了这话,原本正要装出乖顺的模样,跟着附和几句的管昭野也不免心中一惊,努力回忆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踩过都云舒,却怎幺也想不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组长恍然大悟,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小管的确每天都是走路风风火火的,跟一阵风似的,以后可得改一改这个毛病,小心下次踩到领导的脚。”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位爱凑热闹热衷八卦的顺直女组长,管昭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正是由于对方的突然出现,自己与都云舒之间难得的温存才被迫中断,那个拥抱,终究还是不够完整。心下不免对那位组长更加厌恶了几分。
都云舒的这位组长,经常借着商量方案的名义,跑到管昭野所在的组内摸鱼和闲聊八卦,还时不时地打探管昭野的感情生活,早就让管昭野不胜其烦。更早之前,她甚至还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地说出“真不知道什幺样的男人才能管得住小管”这样的话来,让管昭野对她的感官更加不快。
看着管昭野面上的表情依旧阴郁沉闷,都云舒温柔宽慰道:“好了,别不开心了,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早上吃饭了吗?”
“嗯,没有呢。早起到现在,还有点emo……”管昭野闷闷地回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那正好。”说着,都云舒从随身携带的小背包里,取出了一整板最近在网络上非常流行的迪拜巧克力,背包的拉链上,还挂着一个可爱的戴着黑色镜框眼镜的白色小狗挂件,看起来与她平日里干练的形象,有些许反差。
但,管昭野看着那只小狗,又看了看眼前戴着眼镜的都云舒,心中却莫名地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又发现了对方什幺不为人知的魅力。
温柔,细腻,又带着一种特别的母性……
管昭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怎幺会觉得都云舒像妈妈呢?明明只是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姐姐而已。可不知为何,此刻的都云舒,在她的眼中,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让她无法自拔地想要靠近,想要依赖。
“不要emo了,吃点甜的,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完全不知对方心中所想的都云舒,将巧克力递给管昭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极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