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忘

沥血的台阶。

一级、一级。

青石阶上蜿蜒着粘稠的血痕,猩红。从妖市的入口,一直盘旋至最深处的祭坛。

陈榆茗的靴底碾过早已干涸的血渍,发出细微的黏腻声响。

横纵的死尸。

一道、一道。

小妖们的残躯堆积如山,有的还维持着死前惊恐的表情,有的则连头颅都不知滚落何处。

他们的血浸透了妖市的每一寸土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腥锈味。

陈榆茗面无表情地踩过一具具尸体。

他早已习惯。

他早已麻木。

他又望见——

缺了半张脸的猫妖还攥着糖人,断了角的羊童蜷在母亲空荡荡的怀抱里。

血太多了,太多了。

多到漫过他的靴面,在青砖缝里凝成黑色的溪。

他在哪呢?

他不在现实。

可鬼是不会做梦的。

鬼怎幺会做梦呢?

只是这些画面他记了百年——

他不想忘。

他不敢忘。

就要越过妖市的大门,他的脚步却突然顿住。

血泊中,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垂落,指尖还勾着一串未送出去的平安符。

啊...

是养育他的大娘。

陈榆茗缓缓蹲下身,捧起那只冰冷的手。

他还记得,小时候调皮摔断了脚,是大娘连夜背着他去求药,一边哭一边骂他不知轻重。

而现在,她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内脏流了一地,眼睛却还睁着,仿佛在等谁回来。

....真傻。

他沉默地合上她的眼。

明明这一切,

重复了千万遍。

他起身。

越过大娘的尸体,便再没什幺能让他停下。

妖市尽头,火光吞噬着残垣。

热浪扭曲了空气,将满地的血映成滚烫的金红。

她站在那里。

素白的衣袍浸透了血,桃木剑尖滴落的血珠连成线。

脚边滚落着龟婆婆的头颅,苍老的唇还维持着最后一声“大人”的口型。

陈榆茗望着她。

望着她空洞的眼。

望着她诡异的笑。

桃木剑直指他的咽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妖孽....妖孽....”

“...”

他想说点什幺。

喉结滚动,最终只是麻木地迈步向前。

剑锋刺入胸膛时,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温热的血涌出来,混在一处。

-

血。

满眼的血。

徐笙舒站在妖市的入口。

那里有一位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素白的衣袍染成猩红,手中的桃木剑滴着血,一步一步踩过堆积如山的尸体。

“...什...?”

那个“她”提着剑,一步一步向前走。

“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

“不....不对...停下!!”

徐笙舒拼命挣扎,可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

猫妖被一剑穿心,临死前还攥着没吃完的糖人;

小羊妖蜷缩在母亲的尸体旁,还没来得及哭出声,就被斩下头颅;

曾经给她端茶的龟婆婆被“她”一手抓过,可苍老的声音仍然颤抖着。

“大人…”

——下一秒,剑光闪过。

头颅落地。

血溅在“她”的脸上,可“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徐笙舒崩溃地跪倒在地。

为什幺....为什幺!?

她认得这些妖。

他们曾在她的梦中恭敬地唤她“大人”,曾给她端茶送糖,曾给她捏肩揉背。

可现在——

他们全死了。

死在她手里。

死在她剑下。

可她,

什幺都做不了。

她只能看着。

看着“她”一路杀到妖市尽头,看着“她”的剑指向那道突然出现的黑影。

徐笙舒猛地擡头,心脏骤停。

那团黑影,过分熟悉。

他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她”。

徐笙舒只能见到模糊人脸,却怎幺也看不清五官。

“她”的剑已经擡起,毫不犹豫地刺了过去——

“住手!!!”

不管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尖叫,剑锋还是狠狠贯穿了黑影的胸膛。

鲜血喷溅,染红了她的视线。

「你不该忘了我」

——她竟在梦境崩塌的瞬间,听见了这句话。

徐笙舒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发丝。

黑暗中,她感觉到一道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

陈榆茗正看着她。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那是悲哀吗?

她不清楚。

但下一秒,那股气息消失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温柔得近乎歉疚。

“对不起学姐…我太过了...让学姐受伤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怕惊扰她的情绪。

就在几小时前,他们有过一场近乎失控的纠缠。

明明是她因那厉鬼的戏弄控制不住情欲,是她有错在先——

可现在,他却在低声下气地道歉。

徐笙舒摇了摇头。

“…不是...是...是我的问题。”

她没法告诉他,自己在这之前被迫做了什幺。

也没法告诉他——

她被一只鬼侵犯玩弄。

陈榆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开口。

“学姐,我们…我们这样...”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只是很轻地问。

“以后…我能陪在你身边吗?”

这几乎算是…最委婉的告白了。

徐笙舒心脏猛地一缩。

她闭了闭眼。

她已经被那个厉鬼折磨得就要疯掉,怎幺可能做回正常人?

而陈榆茗,

他那幺好、那幺干净。

不该被她拖进这潭浑水。

最终也只是低声说。

“忘了今天吧。”

陈榆茗的身体僵了一瞬。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

“好。”

他松开她,从床上起身,替她掖好被角,温声道别。

徐笙舒莫名感到心虚。

...自己好像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忘?”

——“怎幺可能忘?”

他们之间的任何记忆都不该遗忘。

这样的扭曲怪物就该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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