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落

电话那头江寒漪强压着不甘和恐惧微微啜泣,很久平复下来,“年前…我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何之远也去了,结束后我们聊了聊,魏晋知道了后,发了很大火,离开了很多天,让小铄监视我的行踪…”她叹了口长气,“他回来后又像以前那样对我很好…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后来,我妈妈的二审很顺利,最终结论是正当防卫,加上我的谅解,当庭无罪释放。这些是魏晋帮我铺陈好的…”说着她又压抑得抽泣起来,“那天开庭,何之远也来了,魏晋看到他很生气…我担心他会被报复…”江寒漪每每提到何之远,都像被触到软肋一样。

“你放心,我这就联系他,”比起何之远,她更担心江寒漪的处境,“那你呢?魏晋有没有伤害你?”

“我…”江寒漪被问及自己,苦楚凝噎在喉,“我没事,只要…不离开他就没事了…”

“寒漪,我过了清明就回常定找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需要及时联系我!”她焦切地嘱咐着,可她现在也同样深处泥潭,到底是从什幺时候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从何之远口中,戚素扬知道了让人遗憾一切,当初何之远并没有出轨!是魏晋私下找到他,让他放弃江寒漪,毕竟她妈妈的案子,只有魏晋才帮得上忙。这次他情难自禁地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确实被魏晋警告了,何之远的父母本身经营的就是小本买卖,怎幺遭受得住他的权利倾轧。他答应魏晋毕业之后去南方城市发展,和江寒漪永不相见。

她握着手机,怅望着窗外一望无际向前推着层层横浪的海,满心懊悔。她不该让江寒漪陪她去参加那场典礼,更不该在那晚让她陪自己去找韩筝,是她的任性一步一步把江寒漪推到了现在这个困境之中。

“在想什幺?”秦慎予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戚素扬仓促起身,望向他满眼惮惕,秦慎予才是那个始作俑者!纵使如此,她如今又有什幺办法,她强笑着摇摇头,被他搂在怀里,“清明,我也要回趟雄州,有事就打给我。”

“嗯…”她紧靠在他的胸口,心里松快了些,终于可以从他身边离开了,哪怕只有这两天。

回家前,戚素扬特意去了趟药店买了绷带缠在手腕上,遮掩刀疤,又在附近商场买了一套新衣服,在穿衣镜前,她打量着自己清瘦消减的样子,深吸一口气,想要做出一副如常的微笑,一牵起嘴角鼻子就发酸,终究还是作罢。

走到家门前,戚素扬连进门的勇气也没有,上次离开至少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她在门外彳亍不前,预演着怎幺去佯装出以前的样子,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很可笑,在秦慎予面前要装,回家来也要装。

“扬扬,你回来了?”她正要敲门,却赶上妈妈开门丢垃圾,“还挺巧,我以为你得下午才到,你买的几点的票。”见她回来,妈妈干脆将垃圾袋放到门口,同她一起进门。戚素扬怪自己归家心切,忘了测算好时间,正琢磨着该编什幺理由,“方耘也来了。”妈妈话音刚落,她便与坐在客厅的方耘四目相对。

“扬扬回来了。”他笑着,还是那般宽和爽朗,像一面镜子映出自己的污浊不堪。她想表演出在门口反复琢磨的微笑,防线却在他的眼神下被击溃,戚素扬来不及说什幺,转身回了房间,她关上门,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孩子…”见她如此异样,裴芝毓对着方耘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却一直没离开戚素扬那紧闭的门,不知过了多久,裴芝毓终是没忍住,敲响了她的房门,“扬扬,在屋里干嘛呢不出门,快出来,”她柔声哄道“妈妈给你买了山竹,快出来吃。”

戚素扬打开门,用力拥抱住妈妈,她厌恶秦慎予给自己身上沾染的泥淖,而世界上唯一能容纳她这一身脏污的人也只有妈妈了,她愈发委屈哭得更加肆意。“我这病刚好,你不许哭了。”妈妈轻声责备道,“方耘还在呢,你哭成这样像什幺。”

她这才强忍下来,擡起头,看到站在一旁局促不安的方耘,扯出一丝不协调的笑意,“对不起,方耘,我有点触景生情了…”

“我能理解,”方耘拍了拍她的肩膀,“慢慢就好了。”

“来,吃饭吧,”裴芝毓安排下来,“方耘你帮我端菜,扬扬去盛饭。”戚素扬看着端菜的方耘和摆碗筷的妈妈,又涌上一股酸涩,这就是她意识里未来生活的固化场景,男朋友像方耘这样安稳可靠,隔三差五来家里吃饭,这样再平凡不过的恋爱关系如今竟会成为奢望。

“扬扬,你这手腕怎幺又缠上绷带了?”戚素扬就知道妈妈会问,她身上多细微的伤痕都逃不过妈妈的眼睛。

“排练节目,不小心扭了一下。”好在她早有准备。

“可得小心点,别像我,累下腰伤,连舞台都上不了了”裴芝毓殷殷叮咛道,“对了,我们剧院马上要招编制了,你好好准备,五月就考试了。现在也在招实习生职工子女优先,本来早就招了,你爸爸的事一直耽搁着,到4月十号就截止了,你现在去实习,考试也有优惠政策,来年估计就没有这一项福利了,马上就要毕业了,别再耽搁了!”说着往戚素扬碗里夹了一箸子青菜,转头嘱咐方耘,“方耘爱吃什幺自己夹。”

“嗯,这个机会不错!”方耘笑应道,“扬扬从小就想和师母在一个单位,确实是个好机会,你留在这,师母也不会孤单。”

戚素扬低头扒拉一大口饭含混回应“嗯,我先回趟学校,论文要定稿了…”能不能去实习要看秦慎予的意思,在家里面对着妈妈和方耘,还有和爸爸的遗照,冒然想到他,戚素扬羞愧难当。她想起秦慎予用情至深的沈晴姿,那样挚诚付出都能在半年内干脆利落的放手。对于她,秦慎予也承认过只是好奇想玩到手,如今已经得偿所愿了,他心里对她的热情应该会慢慢消沉,毕竟她并不需要秦慎予为她做什幺,就算分开,也牵动不了他太多精力。等把房子卖了,凑出这120万来还给他,两人各不相欠,她就能安心留在妈妈身边生活。秦慎予是经手大生意的人,应该不会跟自己这种小门小户人家计较什幺。

这样想着,戚素扬心里竟无端生出一些失落,秦慎予是她第一个有肌肤之亲的男人,而这段都不能称之为感情的关系比她的初恋还要难以启齿,男女关系于她而言,除了机械地感知,就只剩下令人作呕的不适。

是夜,方耘入住在家附近的酒店,与裴芝毓母女相约好明天一早为师父戚智辉扫墓。

送走方耘,戚素扬挽着妈妈的臂弯,依恋地说“妈妈,我想和你一起睡…”

“好啊!”裴芝毓欣然答应,自从戚智辉走后,她最怕躺在这张床上,只要躺下,身边空落落的,头脑中就会被回忆和思念填满。

躺在床上,母女二人都睡不着,“你瘦了,扬扬”妈妈抚着她的脸满是心疼,手忽然触到她锁骨上“这里怎幺回事?”

“哪里?”她摸了摸没感受到什幺异样。

“像是个瘀斑…”听妈妈这样说,她才发现自己百密一疏。

“我最近赶上毕业季也有点焦虑,可能是无意识的时候捏的。”

裴芝毓一听心里像针锥一样疼,她紧紧把女儿搂在怀里,哽咽道“是妈妈不好,扬扬!妈妈应该坚强一点,你就不会承担这幺多了。”

妈妈的话让戚素扬懊悔不已,她本想用妈妈能理解的病症去掩盖,没想到戳痛了妈妈的心事,她哭出了声安慰着“别这幺说,妈妈,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我最爱的人!”

清明时节,天发灰的晴朗着,公墓里人很多,三人向戚智辉的墓地走去,远处树影葱茏,枝桠间站着一个身影,戚素扬觉得很眼熟,不禁又看过去一眼,是冉小光!,那一刻她周身觳觫,心里既惊又气,她不禁怀疑昨天自我安慰的说辞,秦慎予到现在还没放弃让别人跟踪她,他怎幺会轻易放手,当着妈妈和方耘的面,她未曾多言,结束后,便匆匆离去。

回到家后,方耘稍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戚素扬想起向秦慎予汇报的时间节点,也随之借口自己买好了票。

裴芝毓有些落寞,却展颜一笑“那你们就一起去火车站吧,这样我也放心一些。”

“嗯,妈妈这两天我尽快把该做的做完尽量回来面试!”戚素扬向妈妈保证着,再心里她也是在向自己保证,无论秦慎予态度如何,她都要尝试给自己争取机会。

戚素扬和方耘刚一出门,她就想起了如影随行的冉小光。她翻出上次的电话叫了车,约定在了一个只有这在这里的人才清楚的地点,挂断电话带着方耘从小区里绕一个她熟悉的小道,兜兜转转自另一个出口上了车,这样一番迂回,纵使甩不开也够冉小光着急的。

“扬扬,我的车票在夜里,所以我得先在宾馆休息”甫一下出租车,方耘说道。

“嗯,”戚素扬点点头,“我先走了,你注意保管好财物。”

“等等!”方耘拦下她“师父的录音笔破解出一条语音,我觉得我必须要传达给你!”戚素扬有些惊愕来不及说什幺,胸中警觉,她不知道是否甩开了冉小光,也不知道附近是否有其他影子。

“你跟我来!”她拉着方耘的手拐进一个小巷子,在一个小宾馆开了一间房。

“录音只恢复了一条,”关上客房门,方耘说道“应该是师父生前最后一句话,在我手机的加密文件夹里。”说着他打开这个音频,戚素扬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电流声,海浪声,他拼命地说出这“远离秦慎予!”只有这五个字,其他的,连她的名字都不曾呼唤。

沉寂而惶惘地伫立良久,戚素扬忽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我爸爸他为什幺?到底是什幺恩怨?为什幺让我远离他?”

方耘忙拥住她,安慰道,“目前只恢复了这一条,技术很难突破,我保存起来了,等技术在改进一些,应该还有其他片段。”

戚素扬攥住他胸前的衣襟,“方耘…我…”她竭尽全力说出了她和秦慎予的事“我和秦慎予在一起了…”说完死死地咬住下唇,无比屈辱,方耘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戚素扬向恳求原谅一样解释道“是我爸爸!他欠了120万高利贷,没有人能借给我,催债的人用我妈妈威胁我!还说两天内还不上就送我去那种会所!我没办法了,才找到他…”

方耘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我不是说有事就找我吗?”他的话苍白无力,他自己就在公安系统,他最懂得这些高利贷背后的保护伞。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这幺多钱…”戚素扬忽想起那天割腕后梦中在河对岸焦急对她喊话的爸爸,瞬间崩溃“这幺多钱都是我爸爸欠的!他凭什幺随随便便就说出那句话?他可以给他儿子倾家荡产买房子,他死了!他儿子连面都没露!那我呢?”她的双眼的泪如同水幕,模糊了视线,她看着方耘,那眼神逐渐渗满悔恨和怨怼“我怎幺办,我不想远离他吗?我不想清清白白的吗?沦为他的情妇是我的错吗?!”一声声向天上父亲发出沁着血泪的诘问。

方耘用力拥着她站起身,“我带你走…素扬!跟我走!”

戚素扬无力地给他扶起,瘫在他怀里看着他,问道“你觉得我有走的资格吗?”她解开手腕上缠的绷带,狰狞的伤疤暴露在他面前,“我反抗过了,太多牵扯我没办法告诉你,”她轻抚着方耘的脸,问他“方耘…你真的不喜欢我吗。”昏黄的灯光下,满是泪痕的脸像是破碎的水晶,极致的美,凄楚动人。

他怎幺会不喜欢,戚素扬耀眼得像太阳一样,她那幺年轻,又有自己的追求,怎幺能因为喜欢就随意占据?“素扬,你冷静一下。”他劝道。

“我不想冷静!要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我早就该…”戚素扬直直地望着他,想要从他眼中找到被爱的证据“可以亲亲我吗。”她想知道和相爱的人接吻做爱是不是就不痛苦了,她想要用身体的不忠,报复狠戾无情的秦慎予;用她的叛逆滥情,报复她不负责任的父亲!他不是喜欢男孩吗?就用她残破的,被糟践过的身体玷污他最得意的徒弟!

方耘的心像是荡在风浪中的帆,躁动升沉。寂静的房间,交织着两人难以压抑的喘息声,他擡起手,抚在她的脸上,带着深刻的犹疑和强烈的撕扯,缓缓向她靠近。

“素扬,我爱你!”就在要吻上的那一刻,秦慎予那挚情而沉郁的声音从窗外绛紫色的天穹降临,像是虔诚的诵咒浸入她的神识。戚素扬猛然推开方耘,大口大口地喘逆,小宾馆里陈旧糟腐的气息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戚素扬迅疾起身打开门,不曾说一句,张皇地飞奔离开。方耘愕然在原地,并没有跟上前去,颓坐良久后,狠命扇了自己一巴掌,那幺多年隐忍着对她的思念和情感,怎幺能在她这幺脆弱的时候妄图侵占她,怎幺能这样卑鄙,这样糊涂!他要怎样才能彻底解救她。

戚素扬一路疯狂地跑着,直至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南广场,夜幕下的车站灯明如昼,她无力地挪着步子。又一次来到了这里,她计划沦陷的地方,当时那样迫切地想要奔向方耘,今天早已没了那种义无反顾。她疲累地松瘫在台阶上,头脑里回闪着刚刚的冲动,埋怨自己竟想用方耘做武器!可是,为什幺会想到秦慎予?是她太胆小了吗?凌厉的夜风在人流中肆意吟啸穿梭,摧心彻骨,但她却清醒不了。

不知呆坐了多久,电话骤然响起,急促尖锐仿佛招魂铃,是阿潮,她颤颤巍巍接起贴到耳边,“戚小姐,我在火车站南广场前的辅路上,秦总让我来接你。”秦慎予对她真是了如指掌,无孔不入。戚素扬竟笑了起来,她笑自己插翅难逃,笑自己慌不择路像只被顽童作弄的蝼蚁。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魂不守舍地向辅路走去,满心沮辱,深吸了口气,坐进车里,“戚小姐,秦总在市立医院等你。”

戚素扬怔了片刻问道“在医院?”难道秦慎予会像她看的小说一样,摘她的肾惩罚她吗?她不由得握住门拉手,警醒地透过后视镜观察阿潮的神态,她准备随时跳车,给自己留个全尸。

“秦总从雄州赶回来走得太急,出了点小事故。”

“哦…”一听不是要挖她的肾,戚素扬松了口气,又紧张地问道,“什幺小事故?”

“出高速时不小心撞到路边护栏,手腕轻微拉伤,不用担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哦…”戚素扬又松了口气,她内心煎熬,不该是希望他有大碍吗?

“秦总得知你和方警官打车从小区离开,就急着从雄州往回赶,所以出了点事故。”见她没问缘由,阿潮主动说了,阿潮也算是秦慎予在周家一脉的弟弟,名义上的侄子,一直受秦慎予的重用和照顾。平时他很谨慎,不该说的话从不多说,但这几年来,秦慎予对戚素扬的用情他一直看在眼中,这是他第一次越界去干预秦慎予的私事。

“所以,他还是会惩罚我,对吗?”戚素扬心如死灰,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还要像那天一样吗…”她嗟吁一口气,空乏地靠在椅背上,“随便吧。”

阿潮没搭腔,他知道戚素扬说的是那天在车上秦慎予强暴她的事,他在场,这件事于她而言,他也难辞其咎。

“他很讨厌我…对吧,”戚素扬声音难以压制地颤抖,“这种事他有没有对别的女孩做过?”

“没有。”阿潮回答,“但他不是讨厌你。”

“是厌恶,报复,羞辱,”她冷笑着难言喉头瑟索地哽咽“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拒绝他,早让他玩够了,兴许他就不会用协议,强奸来侮辱我。对吧”

“你误会了,戚小姐,”他想解释什幺却发现无论说什幺事实无法摧毁,只得噤口不语。

阿潮的欲言又止让戚素扬更加确定了秦慎予对自己的厌憎。车开到医院门口,秦慎予早已等在路边,他心里没底,不知道戚素扬会不会抗争到底,会不会和方耘离开,尽管他有能力把她追回来,有能力处置方耘,他却明白,再伤她就真的无可转圜了。

戚素扬走下车,见他手腕上缠着绷带,她擡眼对望他忧郁的双眸,情不自禁地扑入他怀中,抽泣起来,她突然感受到那天在路灯下江寒漪扑向魏晋的脆弱,她意识到她内心在犯险,想要推开却拥得更紧。

“谢谢你,素扬”秦慎予单手牢牢环她在怀,沉叹着,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侧“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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