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冷暖自知

我膝盖跪在红木圆桌边,满桌喧闹声和笑语似乎离我很远。热气腾腾的燕窝汤端来端去,灯火下的银器闪着冷光。头微垂着,耳边全是小姐和各路名流姐妹高声说笑,却没人注意到我。

思绪一时飘远,回到十一年前刚进白家的那段日子。那时的小姐刚二十三岁,已经自带一股冷劲,说话不多,对下人更是爱理不理。但只要老爷太太在,她多少会收敛几分,有时看我做事生涩,还会微微皱眉,轻声吩咐两句。

记得有一次大扫除,我因为搬重物摔了一跤,正好让小姐看见。她当时虽然冷着脸,只是淡淡说「小心点」,但转身还是让厨房多给我添了碗鸡汤。还有一次冬天夜里,她见我蹲在厨房角落发抖,随手把自己的旧围巾丢给我,嘴上嫌我不长进,动作却带着点温度。

那些日子,老爷太太时常在家。太太温柔细心,会教小姐绣花、亲自打点衣裙,小姐多少也带着些家里的温情。虽然她看起来总是冷冷淡淡,但偶尔跟我说话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么不留情面。

小姐交往过两任男朋友,一任是在老爷健在时。那时家里还算太平,对方是个绅士,留着分头、总爱穿挺括西装,常常带点小礼物来大宅,花言巧语地哄太太开心,每次都在客厅献殷勤,还会弹钢琴给小姐听。可小姐自幼聪明伶俐,钢琴小提琴样样精通,几句闲聊就能听出对方有几分虚假。

有时候太太笑着夸两人登对,小姐嘴角只微微扬起,等那人走后,她会倚在窗前对着落地窗发呆,偶尔还会悄悄翻个白眼。两人交往没多久,小姐就主动分了手,分手那天她只淡淡说了一句:「不合适。」从头到尾不带一丝留恋。我那时远远地看着,觉得她一向如此——才华横溢,脑筋利落,连分手都果决俐落、不留拖泥带水。

另一任男友,是小姐刚刚接手白家后交往的。那时她年纪不大,却已经在洋行、银行、纺织厂之间来去自如,会三种语言,谈判桌上几句话就能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那个男人是洋行出身的才俊,谈吐得体、外表英俊,擅长在人前逗小姐开心。可日子没过多久,他也被小姐甩得干干净净。分手那天,小姐只花了五分钟打完电话,没多说一个字。

那天晚上我在车库等她,见她下车脸色冰冷,一路走回房间没让人跟。过后有人问起,她只淡淡说:「人不能靠嘴活着。」在这座城市里,小姐总能靠脑子和手腕赢过所有人,无论在情场还是生意场。

自那以后,小姐再没交过男朋友,这些年一直是孤身一人。她的爱情像上海的黄梅天,来得快、去得也快,从不牵扯多余的情绪。

随着时间过去,小姐对下人的脾气和耐性越来越差。我不记得从哪一年开始,她动辄责骂、喝斥,不止我一个,厨师、女佣、管家姨都少不了她的冷脸。有时菜没合她胃口,当场让刘厨师在餐厅罚站半个钟头;女佣擦地慢了点,直接被大小姐扔抹布砸过去。可在外头,尤其是面对生意伙伴、姐妹朋友,她又总能收敛起来,语笑嫣然、风度大方,让人觉得她永远雍容得体。

我有时会在心里想,或许一个人待得久了,心就会越来越硬。十一年前刚进白家时,那个偶尔会释出点温柔的大小姐,如今再也见不到了。

正想着,忽然后脑勺被轻轻拍了一下。我回神,膝盖仍旧跪在地毯上,擡头望去,眼前的大小姐脸色冷峻,目光里不带一丝温情。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