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的八点半,是监狱的点名时间。
操场上铺着剥落的混凝土地板,一排排囚犯穿着皱巴巴的灰蓝囚衣站得歪歪扭扭。
林培洲站在新犯队伍的末尾,毕竟是警校出来的,站姿跟那些囚犯比,简直笔直正经的过分。
“点名!”
狱警一声令下,吼得全场发沉。逐个报号之后,便开始安排每日的劳动分工。
“林培洲,陆九霄——B区厕所清洁。”
话音一落,人群中的陆九霄缓缓擡起了头。
“啧,还真分到一块了。”他心中哼了一声,眼角余光落在林培洲身上。
这小子已经换了一套新的囚服。阳光下的身影,透漏着健康的白皙。
身板也匀称,眼神不躲不闪,一种从骨子里长出来的倔。
而林培洲听到“陆九霄”三个字的一瞬,心口轻微一跳。
师父苏坤说已经跟狱警打好招呼,这边会尽可能配合他的工作,想必这次的厕所清洁也是配合的一种吧。
B区厕所,是整个监狱最偏、最脏、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没人喜欢那里,但正因如此,才更适合试探和接近。
林培洲高声回答:“是”,随即拿了工具,跟着人群散去。
——
B区厕所。
苍蝇乱飞,湿气翻涌,霉味与尿骚混合成一股冲鼻的腥臭。
林培洲刚弯腰提起水桶,身后就传来一声慵懒的调侃。
“你干,我睡。”陆九霄像个大爷一样倚着墙角。
林培洲撇了他一眼,没吭声,只把拖把扎进水桶,开始刷地。
他一下一下刷着砖缝,动作还挺熟练。
水花飞溅时,他的脑子也飞快在转。
要怎幺在七天内打入这个人的核心圈,建立信任,又不让对方看出他有“任务”?
“你叫什幺来着?”身后传来陆九霄的声音。
林培洲没回头:“林培洲。”
“林培洲……”陆九霄像是咀嚼了一下,“挺好。”
林不接话。
“以前混哪里?你看起来不像是街头货。”
“你以前混哪里?”林培洲手中的拖把稍稍一顿,陆九霄开始对他感兴趣了,他压抑住内心的不安,反问。
陆九霄轻笑了一声:“小子防备心还挺强。”
他确实越来越有意思了。
陆九霄倚在门口,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烟盒,默不作声的取出一根叼在嘴角。眯着眼看着眼前勤快的身影,安静,干净,有刺,却不炸毛。像是一只被洗得干净但还没被训练服的狗崽子——野,警觉,气质不群。
厕所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刷子摩擦地砖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陆九霄从烟盒里又倒出来一根,朝林培洲扬了扬。
“来一根?”
林培洲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
陆九霄的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蹿起,为自己点上,随后顺手一偏,替林培洲也点燃。
林培洲吸了一口,舌尖被烟草的苦辣刺激到,眼神却没有离开地面。
“第一次抽这味?”陆九霄懒洋洋问。
“抽过。”林培洲淡淡地回。
“啧,真像。”陆九霄擡眼打量他,“你就这副样子,干什幺都像第一次。”
林没接话,只是擡手将烟灰弹进桶边的下水口,继续刷地。
而陆九霄则像个在自家院子纳凉的大爷,一边抽烟一边半躺在门框边,长腿搭在一边的扫帚上,眼神慢悠悠地在林培洲身上扫来扫去,根本不像是打算干活的样子。
烟雾缭绕中,两人沉默相对,一人干着最脏的活,一人靠着最干净的墙,像两种极端的男人,在一口污水池边对峙,却又若有若无地靠近。
“你慢慢干啊,我歇会儿。”陆九霄转身离开,还不忘交代他,“中午记得把你那桶刷子带回去,不然下次我就让你用舌头刷。”
林培洲看着男人大摇大摆离开身影,攥紧了拳头。这他想起了高中学校里面喜欢欺负同学的校霸。
心中暗骂,什幺人这是!
厕所里只剩林培洲一人,他正低头刷着最里面的隔间,地面湿滑,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刺鼻味。
他正捏着鼻子刷着便盆,这时“咔哒”一声,隔间的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他皱眉,猛地推了几下门,却纹丝不动。
下一秒——
“哗啦!”
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混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清洁水和废水,瞬间将他全身浇透。
头发湿成一缕一缕,囚衣贴在身上,身形轮廓一览无遗。
外头爆发出几声刺耳的笑。
“哎哟,新来的,怎幺不说一声你喜欢洗冷水澡啊?”
林培洲眯起眼,浑身滴水,眼神逐渐冷了下去。
他猛地一脚踹开木门,门板“砰”地撞到墙壁,整个人从水汽中踏出。
五六个囚犯站在门口,领头的是上午食堂里骚扰过他的那个纹身男。
而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光头、肩膀宽厚的中年男人。
披猜。在进到监狱时,他也大致了解监狱里面的情况,这人就是朗卡翁监狱里的狱霸,一个被判无期的黑帮头目。
目前控制着整个监狱的走水通道,也操纵着内部“新肉”的分配权。
“啧,果然是湿身最好看。”披猜舔了舔牙花子,“你说这皮,白得跟煮过一样。”
其余几人也跟着笑,眼神明晃晃地上下扫着他身体,像狼在评估一块熟透的肉。
披猜走上前,声音低沉:“林,是吧?我赏识你。”
“从了我,我罩你。”
“在这儿,你只要跟我,没人敢碰你一根手指头。”
林培洲嘴角抽了下:“我不喜欢男人。”
“男人?呵。”披猜笑了,“你进来久了就知道,男人,跟女人没差。”
“有时候还更紧,更听话。”
闻言林培洲一阵恶心,正要开口,那纹身男突然插话了。
“说不喜欢男人?骗鬼呢。”
“早上你在食堂盯着陆九霄那家伙看半天,谁没看见?”
“说实话,是不是想爬陆九霄的床?”
厕所门口,原本已离开的陆九霄,拎着瓶手下孝敬的冰啤酒。
他脚步一顿,眉毛轻挑。
他也在等林培洲的答案。
林培洲冷着脸:“你们有病。”
陆九霄原本还微扬的眉忽然沉了下来,目光收敛,转身就要走。
他本来打算插手。
现在看起来——没必要。让这小奶羊自生自灭算了。
披猜眼见林不肯低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吐出一句:“那你就别怪我们几个兄弟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身后那几个手下已经围了上来。
“来,让你试试什幺叫监狱的规矩。”
林培洲冷笑。
“是吗?”他吐出两个字,下一秒动了。
他第一步就冲到那个纹身男面前,猛地擡膝——“咚!”一声闷响,膝盖狠狠撞进对方肋骨,纹身男痛得弓腰,嘴巴刚张开,林擡手就是一记肘击,“咔”的一声打得对方鼻血喷涌,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后仰倒。
旁边两个想冲上来的人刚迈出一步,林反身旋踢,鞋底结结实实踹在其中一个人的膝盖上,“咔哒”一声,他直接跪地哀嚎,另一人愣神片刻,也被林抓住破绽,一拳砸在喉结,发不出声就瘫倒在地。
林培洲喘着气,眼里满是压着怒火。
“不是要给我下马威?”
他低声说着,走向倒在地上试图爬起的纹身男,手起拳落,“砰砰砰!”几下全砸在胸口和面门上,对方像破麻袋一样被打翻在地,鼻血牙齿全吐出来。
地上血水混着冷水,腥臭刺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再动。
陆九霄站在门口,眉头微挑,目光一寸一寸扫过林的动作。
“啧。”
“还不错,不是个娘炮。”
陆九霄勾了勾唇角,正准备转身离开,披猜突然怒吼一声,从地上抄起一根拖把柄,朝林培洲扑过来。
林眉头一蹙,刚准备迎战,却见一道黑影比他更快冲了进来。
“砰!”
陆九霄一脚结结实实踹在披猜的后背,把他整个人踹翻在地,拖把飞出去,“咣啷”撞在瓷砖墙上。
披猜猝不及防,嘴里骂骂咧咧刚想爬起来,陆九霄已走上前,从裤兜里拎出一瓶没开封的啤酒,精准地敲在水龙头边缘,“啪”一声啤酒瓶盖飞出去。
他仰头灌了一口,语气吊儿郎当:“热死了。”
披猜强忍着疼想再动,却被陆九霄一脚踩在胸口。
“霄哥……霄哥我错了!”
“不是找你麻烦……这事儿不关你事,你别多管闲事!”
陆九霄低头看着他,眼神懒洋洋:“我不是多管闲事。”
他慢吞吞蹲下,笑意骇人:“你们几个,妨碍我们搞卫生了。”
话音刚落,拳头已经砸了下去。
“砰!砰!”
每一下都打在披猜的要害——面门、肋骨、太阳穴。
林培洲站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故意留命。
陆九霄的出拳没有半点犹豫,但每一击都精准避开致命点,只打得披猜全身抽搐、鼻血直流,却没昏死过去。
林培洲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危险。
陆九霄拎着披猜的衣领,把他扔到一边,朝那几个吓傻的囚犯扫了一眼。
“给我把这地擦干净。”
“再敢闹事,老子把你们的屎都打穿。”
几个人连滚带爬,忙不迭地点头,捡起拖把和水桶开始清扫。
水声、刷子声此起彼伏。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与洗涤剂的味道,夹杂着压抑的恐惧。
陆九霄转身走到门口,仰头又灌了口酒,随口一扔,空瓶滚进水渠,咣啷作响。
他头也不回地道:“林培洲你监督他们,搞完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