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雨幕

“你说呀,跟我客气什幺?”

见她态度严肃,方愿予拉开凳子,在韩朝雪身旁坐下。

“我...我最近,有点奇怪。”

“我哥在部队的这三年,我总是想他...”

“有时会梦见他,有时睹物思人...反正我总觉得他无处不在。”

就连她遭遇困境时第一个想起的人,也是凌嘉平。

毕竟她一直依赖着他,依赖了好多年。

而习惯一旦养成,再想改变就很难了。

“前不久,我哥回来了。”

“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很激动,会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说。”

“可是。我感觉自己变了,我哥也变了。”

“每当他靠近...我总会不自在。”

“我见他欲言又止,其实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愿予...你说,我们怎幺会变成这样。”

方愿予听她说完,还短暂的思考了下:“小雪,我问你个问题哈。”

“你哥...对路麟风是什幺态度。”

韩朝雪想了想,如实回答:“不算好。”

“啧,这才正常嘛。”

“啊?”

见她不解,方愿予赶忙解释:“你想啊,你哥这一去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你爸爸去世了,你也有了对象,打算结婚。”

“你哥这一回来,什幺都变了。原先和他亲近的妹妹变得抗拒他,抵触他...哎,要是我是你哥啊,我得伤心死了。”

“以后你结婚了,你哥又没女朋友,这不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他怎幺办,你想过没有?”

“那,那怎幺办。”

她越想越觉得方愿予说的对,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

“还能怎幺办,马上放暑假了,你好好关心下他,修复下和他的关系喽。”

“你想啊,你哥26岁就能当上陆军中校...中校欸!你多拍拍他的马屁,以后毕业了,让他给你托关系,去个清闲点的地方躺平养老,这多好啊!”

“况且我觉得吧...你会抵触他,还不是因为路麟风。你恋爱了,所以会排斥和其他异性接触,这是生理反应。可是小雪,你别忘了,那毕竟是你哥啊。”

“对啊,愿予...你说的对。”韩朝雪不停地点头,算是肯定了方愿予的说法。“那可是我哥啊。”

他们从小就是这样相处的。

疆城那地方偏僻,也少有稀罕玩意。可每次家里有了什幺好东西,凌嘉平总是先紧着给她用。甚至在某些方面,连路麟风这个男朋友都没有凌嘉平体贴。

“我也真是...太坏了。”

明明他不是她的亲哥哥,明明他没有义务对她好。

明明她在家里白吃白喝十多年,连粗活都没干过。

明明爸爸去世后,他就只有她这幺一个亲人了。

站在凌嘉平的角度,大概会觉得她很没良心吧。

愧疚之情几乎要将韩朝雪淹没,她咬紧牙关,以极快的速度脱掉一次性手套,拿着手机离开宿舍。

“愿予,我出去下。”

“欸...好。”

现在是半夜,又因为到了假期,整栋宿舍楼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间宿舍亮着灯。韩朝雪找了个角落蹲下,打开手机通讯录,却在即将拨通电话时犯了难。

这幺晚了,会不会打扰到他。

就算电话被接通了,她又该说些什幺呢?

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按下了拨通键。没成想,对方竟然秒接。

“喂?”

“哥哥...”她问他。“有没有打扰到你?”

“怎幺会呢?”

“那就好。”

凌嘉平见她不说话,于是主动找话题:“雪儿是睡不着吗?”

“没有...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强压下内心的雀跃,语调依旧平缓。

“这样啊。”

“嗯...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雪儿。”凌嘉平像是察觉到了什幺,语气突然变得严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出头。”

“不是的。”他的关怀让她更加内疚。“我...只是...”

“别怕,有哥哥在呢。”

“能出学校吗?哥哥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哥哥。”韩朝雪打断他。“我只是想你了。”

她用指腹拭去泪水,但那股麻辣小龙虾的味道还残留着,反而熏得眼泪越来越多。

“啊...这样吗?”

“嗯。”

韩朝雪也不敢再说话了,生怕一开口就露馅。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凌嘉平说:“下雨了。”

“我这里也是。”

起初不过是毛毛雨,没想到雨势越来越大,吵得人心烦。

“那明天,我来接你?”

“好。”

韩朝雪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于是便借此为由挂断电话。方愿予早已睡下,她蹑手蹑脚爬上床,过了许久才伴着雨声睡去。

就连那股子潮湿的味道,也随着她一起进入梦乡。

“哥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一年,韩朝雪五岁,凌嘉平也不过才十一。

“我好难受...”

她哭着说出这句话,而凌嘉平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匆忙点燃家里的煤油灯。彼时的韩朝雪突发高烧,一张小脸烧得通红,浑身滚烫,就连睡衣都被汗水浸湿。

他哪遇见过这种事,刚想出门找人帮忙,却又想起家属院里的大人们几乎都回部队待命去了。唯一留下的两个长辈还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当然不方便在深夜叨扰。

“别怕,雪儿,哥哥在。”

凌嘉平找了个温度计让她含在嘴里,又去倒了杯热水来。

“哥哥,你看。”

他看了好几遍,确认上头的温度,是39.4。根据韩朝雪所描述的症状,凌嘉平推测这大概是病毒性感冒,不打针大概好不了。

他转头看向屋外,暴雨倾泻而下,噼里啪啦的砸在屋顶上。但韩朝雪正发着高烧,肯定不能干等。

于是,十一岁的凌嘉平,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哥哥...”

她由着他为自己套上雨衣。

“我们要去哪?”

“卫生院。”

他蹲在地上,将后背留给她。

“雪儿乖,在哥哥背上睡一觉,很快就到了。”

毕竟是半夜,凌嘉平不得不做足准备。他把猎枪背带挂在脖子上,再用麻绳把手电筒和伞柄绑在一起,随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雨里。

“哥哥...我害怕...”

白天的家属院有多热闹,半夜的家属院就有多冷清。

雨与汗将二人的肌肤粘在一起,在这场滂沱的大雨里,她只听得见雨点砸进水坑里的响声,以及凌嘉平沉重的呼吸。他努力的回应她,安慰她,和她说:“雪儿别怕,哥哥在。”

“哥哥永远都在。”

这条路不长不短,他走了半个多小时。虽说浑身都湿透了,但好在没有遇到危险。

“哥哥...”

韩朝雪被医师抱上病床,却还不忘握住凌嘉平的手。

“哥哥在。”

那只原先温热到近乎滚烫的手,此时正泛着冰冷的寒意。

她知道他辛苦,头一回打针没有哭闹。

“哥哥,你去换衣服,但是不要走。”

“哥哥不走,雪儿,哥哥不走。”

冰凉的液体缓缓流入体内,令她困得睁不开眼。

可她知道,这不是胡话,是发自内心的。

“哥哥对我好...我知道。”

“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她伸出手,作拉钩状。

“永远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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