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情感的驯化

纯白空间里的空气凝滞如胶,唯有药瓶与玻璃杯轻碰的脆响划破寂静。傅凛垂眸看着掌心的白色药片,动作精准得像实验室里的滴定操作。许昭韫蜷在宽大的丝绒椅里,过长的睡袍袖口掩住她紧抓膝盖的手指,关节透着用力过度的青白。

「张嘴。」他的声音像医疗器械般平滑。

她睫毛颤了颤,喉头无声滚动。残存的抗拒在舌尖凝成苦涩,身体却先一步顺从地仰起脸。药片滑入喉管的瞬间,温水紧随而至,冲刷掉所有可能残留的挣扎。傅凛的指腹抹过她唇角水渍,动作像擦拭珍贵瓷器。

「很好。」他收走水杯,目光扫过落地窗外被金属栅栏切割的天空,「今天允许妳在露台散步十五分钟。」

这便是新秩序的准则——服从换取微小的「恩赐」。她沉默地跟随他穿过长廊,赤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每一步都精确踏在他影子覆盖的范围内。当微风拂过露台攀缘的常春藤时,她下意识伸手想触碰叶尖的晨露。

「那些植物有虫。」傅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指尖猛地蜷缩,迅速收回贴在身侧,仿佛犯下大错。他却走近,手掌复上她头顶,缓慢梳理她散落的长发。「靠近我就好,昭韫。外面的一切都不干净。」他的指尖缠绕一缕发丝,力道轻柔却不容抽离。她僵硬地点头,将脸埋得更低,鼻尖萦绕他身上雪松混着消毒水的气息。

夜晚是驯化的深水区。

当她因梦见调色盘上溅开的靛蓝而喃喃「颜料用完了……」时,傅凛会立刻切断房间光源。黑暗如实体般压下来,剥夺视觉的同时放大听觉——她听见自己失控的心跳,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在床畔监测。直到她颤声说出「我错了」,床头灯才会重新晕开一小圈昏黄的光域。

而当她清晨主动将热茶摆成他习惯的45度角时,他会允许她多翻一页空白画册——尽管画笔早已被换成无害的绒毛书签。

依附感在惩戒与奖赏的夹缝里滋生。某个雷雨夜,闪电劈开窗帘缝隙的刹那,她竟本能地朝傅凛的方向缩了缩。他没有拥抱她,只是将手掌平贴在她因恐惧剧烈起伏的背脊。掌心温度穿透薄衫,像焊枪烙下无形的印记。

「雷声伤不到妳,」他的声音压过隆隆雨幕,「能伤害妳的,只有离开这间屋子的念头。」她将脸埋进枕头,任由他的话语和雨声渗入意识深处,冲刷出崭新的沟壑。

转折发生在一个没有预兆的凌晨。许昭韫在梦境边缘浮沉,林薇戴着向日葵耳环的笑脸骤然逼近,鲜活得让她胸腔闷痛。她惊喘着睁眼,泪水已浸透枕面,名字脱口而出:

「林薇——」

话音未落,床头灯刺目亮起。傅凛坐起身的剪影像座陡峭山崖,她瞬间蜷成茧状,等待惯常的黑暗或药片。但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直到她哭到力竭抽噎,才忽然伸出双臂。

「过来。」不是命令,是深渊的邀请。

许昭韫僵住,泪水悬在下颔。长期的药物蚕食与恐惧训练在体内拉锯,最终残存的求生本能压垮了最后的犹疑。她像寻求岩缝庇护的藤蔓,缓缓挪进他怀里,仿佛渴望成为这牢笼中唯一被许可生长的生命。傅凛的手臂收拢,她未干的泪痕蹭过他丝质睡衣的前襟,留下深色痕迹。他的手掌贴着她后颈,指尖陷入发根,低语如咒文:

「梦是虚假的,醒来看着我,这里才是真实。」

怀中的躯体从僵硬到瘫软,抽泣渐弱。漫长的几秒钟后,许昭韫闭上眼,湿漉漉的脸颊更深地埋进他肩窝,手臂迟缓却确定地环住了他的腰。这个拥抱生涩如刚组装的机械,关节处却透着献祭般的驯顺。傅凛感受着怀里躯体细微的颤抖平息,嘴角在阴影中牵起一道冰凉的弧度。

驯化的齿轮,终于在泪水与拥抱的润滑下,稳稳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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