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线-洋城-路边宵夜摊
后厨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油烟机轰鸣嘶吼,永不停歇,如同某种末日背景噪音。
陈渂钦站在灶前,铁铲在滚烫的锅中翻动酱色浓稠的田鸡块,另一只手背胡乱抹过额角,汗水立刻又在眉骨处汇聚。热浪裹着油烟,一阵阵拍打在他脸上,皮肤灼烫,仿佛有人隔着炉火扇他耳光。
狭窄空间,地面永远湿滑黏腻,惨绿色的灯光下,油污在白色瓷砖上凝结成一层暗黄发亮的硬壳,日复一日,像凝固的疲倦死死黏住了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他耳背上的烫伤刚结痂,薄薄一层,每次汗水流过都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痒。
今晚本该轮休,第四次上夜班,疲惫已深入骨髓。有人临时请假,他只能顶上。宝业路这家老广式宵夜摊,菜单用红漆粗暴地写在熏黑的墙上:炒花甲、豉椒牛肉、姜葱濑尿虾……全是酒鬼深夜里渴望的浓烈滋味。
他想起小时候阿妈的话:“咸鱼白菜都好味。” 可他现在连咸鱼的腥咸都觉得刺鼻。
锅气升腾,田鸡快收汁了。他正要装盘,后门“哐当”一声巨响,被人一脚粗暴踹开。
“扑你个街!开个门都冇人理?”(操,开个门都没人吗?) 那声音熟稔得如同脑后长出的尖钉,带着醉醺醺的蛮横——何家骏来了。
陈渂钦猛地回头看。
何家骏整个人浸在门外飘进来的雨气里,醉得一塌糊涂。衬衫扣子胡乱扣了一颗,衣襟大敞,露出大片汗湿紧实的胸膛,在惨绿灯光下泛着水光。皮带松垮垮地挂着,裤腰危险地卡在胯骨上,随时会滑落。湿透的头发紧贴额角,雨水顺着发梢、下颌,滴滴答答砸在油腻的地板上。左手拎着半瓶珠江纯生,右手夹的香烟只剩半截,烟灰摇摇欲坠。
“你嚟做咩?”(你来干嘛?)陈渂钦的声音绷紧,带着一丝防备。
“饮完酒想揾你。”(喝完酒想找你)何家骏咧嘴一笑,眼神迷蒙又锐利,带着不容拒绝的侵略性。
何家骏扬手把啤酒瓶底重重磕在滚烫的灶台边缘,“嘭”的一声,白色泡沫猛地喷溅出来,星星点点,全数落在陈渂钦汗湿的脖颈、脸颊,甚至微张的唇边。
“扑街!”(神经!)陈渂钦低吼,被那冰凉刺激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擡手去擦。
何家骏却更快一步。他欺身上前,带着浓重的酒气、汗味和某种廉价古龙水混合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填满两人之间的空隙。
那只没拿烟的手猛地伸过来,不是擦,而是带着滚烫的温度,用力地抹过陈渂钦脸上的啤酒沫。粗粝的指腹刮过皮肤,留下一片火辣的触感,顺势滑到他汗湿的颈侧,拇指恶意地按在突起的喉结上,感受着下方急促的搏动。
“你炒嘅菜,”何家骏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酒后的黏腻,热气喷在陈渂钦敏感的耳廓,“有股骚味……”他故意停顿,身体又往前压了压,胸膛几乎贴上陈渂钦沾着油污的旧T恤,“……似被搞烂嘅烂鞋。”(你炒的菜有股骚味……像被操烂的破鞋)
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猛地窜起!铁锅里的田鸡无人看管,彻底糊底了。黑烟被油烟机嘶吼着抽吸,却盖不住那股令人心焦的焦苦,瞬间充斥整个逼仄空间,像某种压抑的情绪终于被点燃引爆。
陈渂钦狠狠掐灭了炉火,动作粗暴地扯下身上油腻的围裙,用力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痴线啊?”(你白痴啊?)他胸膛起伏,声音里有压抑的怒意,更深处却像有火星在暗燃。
“我痴住你条线咯。”(我就是要缠着你)何家骏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不容置疑的执着。
他丢开烟蒂,用那只沾着啤酒和汗水的手,猛地扣住陈渂钦试图后退的手腕。他力道极大,指节深陷进皮肉里,带着不容挣脱的蛮横。
何家骏整个人再次压上来,汗湿滚烫的身体紧紧贴上,那股混合着酒精、汗液和欲望的浓烈男性气息,如同实质般包裹住陈渂钦,让他呼吸猛地一窒,几乎眩晕。
陈渂钦被他逼得踉跄后退,脊背“砰”地撞上身后的金属调料架。几瓶调料摇晃倾倒,一瓶红艳艳的辣椒酱砸落在地,“啪嚓”碎裂,粘稠刺目的红色酱汁如同泼洒的鲜血,在湿滑的地面蔓延开,空气里瞬间炸开一股辛辣。
何家骏对他的狼狈置若罔闻。他一只手依旧铁钳般扣着陈渂钦的手腕,另一只手粗暴地穿过他汗湿的鬓发,固定住他的头。滚烫的唇带着浓重的酒气,精准地捕捉到他耳垂上那处新结的痂。
没有预兆的,湿热的舌尖猛地舔舐上去,带着一种野蛮的占有和亵玩。粗糙的舌苔刮过敏感的嫩肉和痂壳,带来一阵混杂着刺痛和强烈电流般的战栗,瞬间窜遍陈渂钦全身。那湿漉漉的舔舐声,在油烟机的轰鸣中异常清晰,黏腻得令人头皮发麻。
“你炒菜时出汗……”何家骏含着他的耳垂,用牙齿不轻不重地碾磨,含糊不清地低语,热气钻进耳道,激起更深的战栗,“味好姣(骚)……好热……”他空出的手,那只刚刚还拿着啤酒瓶的手,带着冰凉的酒液残留,猛地从陈渂钦敞开的T恤下摆探了进去!粗糙的手掌带着湿冷,毫无阻隔地贴上腰侧滚烫紧绷的皮肤,一路向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揉捏着汗湿的腰肌,指甲刮过敏感的肋骨边缘。
陈渂钦身体猛地一弹,像被通了电似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本能地屈肘去顶,试图推开身上这具沉重滚烫、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躯体。
“唔好郁!”(别动!)何家骏低喝,动作更快。他利用身体的重量和醉汉的蛮力,猛地将陈渂钦整个身子翻转,狠狠按在身后冰冷坚硬的冰箱门上!
“哐——!”冰箱门发出巨大的呻吟,猛烈地震动。里面冷冻的硬邦邦的冻鸡被震得弹跳了一下,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一个沉默而冷酷的旁观者。
冰冷的金属门板激得陈渂钦后背一颤,与前胸紧贴的滚烫躯体形成冰火两重天的夹击。何家骏整个身体覆压上来,将他死死钉在门上,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缝隙。滚烫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颈侧敏感的皮肤上。
陈渂钦咬牙,从齿缝里挤出字:“行开。”
“唔行。”(不走)何家骏的回应斩钉截铁。他的唇沿着陈渂钦汗湿的颈侧动脉一路滑下,留下湿热的痕迹,最后停留在剧烈起伏的喉结上。
何家骏像品尝美味般,伸出舌尖,缓慢地、带着湿意地舔过那凸起的搏动着脆弱之处。陈渂钦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喉结在他唇舌下不受控制地剧烈滚动。何家骏满意地低笑,笑声震动胸腔,传递到被压制的身体上。
“你个喉结……”他喘息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赤裸裸的欲望和欣赏,“啜落去……应该几正……”(你的喉结……嘬下去……应该很爽……)说完,他竟真的张开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那片凸起连同周围的皮肤,狠狠嘬入口中!
湿热的口腔包裹,灵活的舌头缠绕舔舐,牙齿带着惩罚和占有的意味轻轻啃咬。一种濒临窒息的快感和刺痛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陈渂钦的脊柱,他仰起头,脖颈拉出痛苦又诱惑的弧度,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破碎的呜咽,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个贪婪吮吸的唇吸走了。
“哐啷!”一声脆响,是刚才滑落的铁铲被谁无意踢到,在油腻的地面滚了几圈,撞上墙角。那声响在情欲蒸腾的厨房里显得微不足道,无人理会。
窗外,雨声淅沥,不知疲倦。油渍顺着厨房破旧的窗台缝隙,混着雨水,蜿蜒渗进外面漆黑的窄巷深处,像一段被仓促冲刷却又无法彻底抹去的隐秘记忆。
巷子对面麻将馆的喧闹穿透雨幕传来,“啪!”一声脆响,有人兴奋地嘶吼:“十三幺!爆棚!”赢牌的狂喜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渂钦被迫仰着头,承受着颈间那致命而羞耻的吮吸啃咬,身体深处涌起一股陌生的、汹涌的潮热,与冰冷的冰箱门形成撕裂般的拉扯。他紧紧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因忍耐而颤抖。
一滴饱满的汗水,终于不堪重负,从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啪嗒”一声,不偏不倚,砸在他自己左手手背那片狰狞的烫伤疤痕上。
冰凉的水珠砸在敏感的疤痕上,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与颈间的湿热啃噬交织成一张更密的网。他喉结在何家骏口中艰难剧烈地起伏滚动,如同在无声地吞咽着翻腾的欲望,又像是在与某种既定的命运,做一场绝望而徒劳的讨价还价。
“你今晚……醉咗。”(你今晚……喝醉了)陈渂钦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极力压抑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从滚烫的胸腔里挤出来。
何家骏终于松开了对喉结的肆虐,擡起头,唇边沾着一点唾液的水光,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烧红的炭火,直直烙进陈渂钦被迫睁开的眼底。
“我每晚都醉。”他喘息着,声音沙哑粗粝,如同被烈火烧灼过喉管,“但我只有揾你先会……清醒。”(但我只有找你……才会清醒)他再次低下头,这一次,目标明确地锁定了陈渂钦紧抿的、带着咸涩汗味的唇。
大排挡外,凄迷的雨夜中,霓虹灯的光芒透过油腻的玻璃门折射进来,在湿滑的地面和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投下斑驳诡异的红蓝光影,变幻不定,如同救护车顶灯与风月场所招牌的混合信号,迷离而危险。
厨房里,那道被踹开的门,不知何时已被悄然带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嘈杂。油烟机依旧轰鸣,黑烟散去,新的油烟又慢慢升腾起来,试图掩盖这方寸之地刚刚发生的激烈纠缠。
可他们心知肚明。那晚之后,炒田鸡那股焦糊味,混合着汗水的咸腥、啤酒的微酸、辣椒酱的刺鼻,以及某种更原始、更粘稠的、被强行点燃又被仓促压抑的气息,永远地烙印在了记忆里。那味道,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