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婉儿自被允为军中策士后,日间依旧为军中庶务奔走,协调粮草、训练与民情往来,夜里则得以旁听议事厅中军士与将领的讨论。
裴玄并未将她安插于妇人帐或辅助席,而是堂堂正正赐予她一方低榻,与他左侧相对。此举在军中虽起过议论,却无人敢言出不敬——毕竟她每次发言,从无空话。
这日,帐中铺展一张雍西山隘地图。
副将们轮番上前,议论数十人马绕行之法,皆因地势险绝、敌军伏兵而难决。
婉儿静观良久,忽而启唇,声如珠落:
「若从正道行军,确难破阵。但若由西南旧滩绕入,虽多涉水,却可掩人耳目,再借山风为势,夜袭营腹,反为上策。」
裴琳原先在旁温热茶水,听到婉儿发话后,急忙地说:「妳又没上过战场,怎能任意出谋策划,要是妳害裴哥哥送命,我可一定拉妳去给她陪葬。」
众人一怔,纷纷回头望着她和裴琳,一时间尴尬无语。
裴玄未多言,只擡手示意婉儿上前。
她跪坐案前,执笔补绘一条潜径,线条清晰、角度准确,甚至标明地形潮湿处可备干柴掩藏声响。
帐中诸将交换眼色,许多面上露出惊意。
裴玄淡淡一笑,点头:
「此策可行。」
「诸将依策布阵,三日内完成演练。」
议事散后,众人退去,裴琳自知这次讨不了好,讪然离开。
婉儿欲起身退席,裴玄却唤住她:
「黎姑娘。」
她回首。
「今日之策,当年令尊在战河西时也曾言过相似之话。妳与他……当真神似。」
他语气温和,目光如夜灯微光,藏着难以言表的情绪。
婉儿垂首一笑,声音极轻:
「若我父知我今日与裴将同坐一帐,当会含笑九泉。」
裴玄静默片刻,忽道:
「若来日举义成功,我欲建一朝,不再让忠臣蒙冤、贵女受辱。」
「我们义军自命名宁军,宁,为的就是天下安宁,若建朝代,便唤宁朝。」
「待那一日……妳可愿,坐在我身侧,不只是策士。」
婉儿一怔,睫毛颤了颤,却未答话,只行了一礼:
「愿为裴将出谋画策,至死无悔。」
裴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手中紧握着那夜她画策用过的笔。
他知她心未定,情未还。
但他已在心里为她留了一个位置。